游方鎮。

客棧。

姜斐安靜地抱膝坐在床榻上，目光直直看向窗子的方向，半掩的窗子能隱隱看見遠處的無念山。

雲訣的下落她並不清楚，然而他的好感度卻始終處在波動不停的狀態，從未定下來過。

這段時日，辛豈幾乎每日都為她渡生機，以維系著這具肉身的存活。

只是可惜，缺了心的肉身如同早已腐朽的腐木，生機註入也不過抵一時之用，很快便會消耗殆盡。

而辛豈的法力雖然強大，但他的生機總有用完的一日。

這一點，辛豈比任何人都清楚。

這日，姜斐醒來時，看見的依舊是辛豈的臉，他正輕擁著她，臉色滿是病態的蒼白，眼眶越發凹陷，人虛弱的近乎透明。

姜斐動了動身子，辛豈幾乎立刻醒了過來，神情又片刻的慌亂，手下的力道倏地加重，似是生怕她離開一般。

姜斐低哼一聲。

辛豈飛快反應過來，手上的力道松了許多，卻又在迎上她的視線時，身軀微凝，本輕擁著她的手逐漸松開，人也徐徐起身下了榻。

他記得，如今的她並不喜歡、甚至是反感自己的碰觸。

只是，在下了榻後，虛弱的身體驀地踉蹌了一下，真個人險些跌倒在地。

姜斐坐起身安靜地看著他。

“我沒事。”辛豈幾乎立刻道。

他知道她不會在乎自己有沒有事，更不會回應自己。

可是，率先說出這番話，讓他可以欺騙自己……她扔在擔心著自己。

如同曾經他們在游方鎮，她擔憂著他每日的天罰一般。

即便是自欺欺人也好。

床榻上的女子果真沈靜沒有開口。

辛豈壓下心中的酸澀，起身朝門口走去。

然下瞬……

“嗯。”女子極輕的聲音自身後傳來。

辛豈身軀僵滯，不敢置信地看向姜斐。

這是這段日子以來，她對自己唯一的回應。

姜斐也在看著他……頭頂99的好感度，神情沒有半點波動。

可於辛豈而言，方才的那一聲“嗯”，卻如天籟。

“今晚便是百燈節，到時會很熱鬧，我們一起去可好？”辛豈問得小心翼翼。

姜斐再次沈默下來。

辛豈並未再多言，只安靜走了出去。

他需要更多的靈草，以補充體內的生機。

他知道，自己的生機不足以維系二人長久，可在他找到救她的法子前，他只有這樣做。

只要他仍活著一日，她便絕無消殞的可能。

夜色將至。

因著百燈節的緣故，本就繁鬧的游方鎮越發繁華了。

行人手中各提著五顏六色的花燈，更有修仙界偷偷下山的小仙修在人群中趕著熱鬧。

三兩孩童笑鬧著跑過，只留下一片歡聲笑語。

辛豈坐在客棧樓下，安靜地等待著。

偶爾看一眼口相攜走過的男男女女，便是他曾萬分瞧不上的最為低賤的凡人，都開始歆羨起來。

曾經，他與姜斐也是如此。

她也曾行走在他的身側，雙眸晶亮，會因他偶爾的關心而羞赧，殊不知，那些不過是蓄意的利用而已。

如今的一切，都只是報應罷了。

夜色漸深。

辛豈不知自己等了多久，直到百燈節的百姓開始逐漸折返回來了，他方才意識到，百燈節要結束了。

相攜而去的男女相攜而歸。

只是女子手中多了一盞花燈，半是羞怯半是歡喜地跟在身側的男子身邊。

辛豈的目光落在那盞花燈上，許久看向空蕩蕩的樓梯，。

旁人有的，斐斐也該有。

他起身便要朝門外走去。

卻在此時，樓梯口傳來一陣細微的腳步聲，極不起眼。

可辛豈卻停了腳步，呼吸都隨之一滯，良久緩緩轉身，怔忡地看著正從二樓客房徐徐走出的女子。

白衣如煙似霧，長發如上好的綢緞，只是臉色蒼白，雙眸平靜無波。

姜斐。

“斐斐……”辛豈呢喃。

姜斐已經走到他近前，看了眼門口方才道：“百燈節結束了。”

“沒關系……”

姜斐雖不解，眸中卻再未任何情緒起伏，唯餘一派死水微瀾。

辛豈卻笑了起來，上前小心地牽著她的手，朝外走去。

百燈節早已近尾聲，幾個攤販在收拾著攤位前的小玩意兒，遠處花燈點點，街市早已漸眠。

前方耍火龍的百姓也將火龍收了起來。

姜斐安靜地看著一派殘存的盛景，神色始終淡淡的。

卻在此時，肩膀被人輕輕敲了下。

姜斐轉頭，只看見戴著青獸代面的辛豈站在她身後，手中仍拿著一個代面，遞到她面前。

姜斐垂眸，看著代面微頓。

辛豈拿著代面的手一緊：“曾經，你也是這般對我的。”

那時，即便戴著代面，可只看那雙晶亮的眸子，都能讓人一眼認出她來。

姜斐怔住。

良久伸手將代面接了過來。

辛豈的眼中滿是驚喜。

姜斐拿著代面，看了好一會兒，前方驀地傳來一聲：“今夜收獲頗豐啊！”

姜斐轉眸看去，穿著靛藍色麻衣的攤販正揀著地上掉落的竹箭，一旁是齊整的陶壺。

投壺。

辛豈順著她的視線看去，容色微怔，過往如潮般湧來：“可是想玩？”他低聲詢問著，“我去買竹箭。”

“不用……”姜斐的話並沒有說完，辛豈卻已朝攤販走去，不知說了什麽，回來時手中拿著兩筒箭。

“給。”辛豈將其中一筒竹箭遞到姜斐面前，唇角始終帶著笑。

姜斐看了他一眼：“我如今不需要了，辛豈。”

辛豈手微緊，卻仍固執地伸到她面前。

姜斐頓了好一會兒，最終將竹箭接了過來。

辛豈頭頂的好感度細微地動了動。

姜斐垂眸，微微揚眉，轉頭看向那些陶壺，又看向辛豈。

辛豈對她笑著點點頭。

可下刻，辛豈唇角的笑徹底僵住。

竹箭投空了。

他也終於知道，姜斐的那句“如今不需要了”是何意。

如今的她，再不是當初那個以法術便能輕易投中的她了。

早在他刺向她那一劍後，她便只是空有一副靈體的凡人。

姜斐伸手還要繼續投壺，手腕卻被人抓住了。

姜斐不解。

“我們不投了。”辛豈的聲音喑啞，而後牽著她的手便朝來時的路走去。

姜斐任由他牽著，始終不語。

辛豈的腳步並不快，不知多久，他突然停了下來。

姜斐轉頭，正看見前方一望無垠的草木，以及草木間飛舞的螢火蟲。

如當初她変給他的一模一樣。

姜斐挑眉，知道辛豈想要往事重溫，卻未曾想到，他竟連過往的小事都記得一清二楚。

辛豈伸手，一只螢火蟲停留在他的指尖。

他將其如獻寶一般送至她眼前。

姜斐看著螢火蟲，許久輕輕笑了出來，伸手想要將螢火蟲接過，卻在下瞬，她的臉色一白，呼吸都隨之艱難起來，整個人虛弱地朝前倒去。

辛豈大驚，匆忙擁著她的腰身，她胸口的生機洩得越發的快了。

指尖的螢火蟲受到驚嚇消失不見，辛豈的手顫抖著，以手掌抵著她的掌心，不斷的將生機渡入她的體內。

“不要有事……”他低聲呢喃著，聲音驚顫。

“斐斐，你不會有事的……”

說到後來，他的聲音已滿是驚惶，身軀僵硬如鐵，直到察覺到她冰冷的軀體呼吸逐漸平穩，他方才停了動作，用力地將她擁抱在懷中，臉頰埋入她的肩窩。

“斐斐……”良久，一聲哽咽的低啞嗓音從他的喉嚨深處溢出。

他不知道該怎麽救她了。

他沒有法子了。

他儼然一個廢物，空修成如今的法力，卻連自己愛的人都救不了。

直到天邊逐漸泛起魚肚白，懷中的女人逐漸轉醒。

辛豈幾乎立刻垂眸：“斐斐？”

她終於醒了。

她睡了兩個時辰。

姜斐的眼神起初是茫然的，卻在看見他的時候，眼中微光乍起：“辛豈……”聲音低軟。

像極了……他們初遇時。

辛豈手指劇烈顫抖了下，定定望著她。

下瞬，他俯首，輕輕在她蒼白的唇上印上一吻，唇仍顫栗著，卻滿是虔誠。

卻在此刻，後方雲霧翻湧，陣陣靈氣裹挾著風聲傳來，金色仙光夾雜著赤色席卷而來。

男子的嗓音響起，冰冷陰鷙：“你們在做什麽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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